12月23日,即2023年全國研究生考試的前一天,足不出戶在家已10多天的我,決定去趟學校。我被學校抽調參加2023年研究生招生考試的監(jiān)考工作。為了保證第二天一大早的出行,我決定提前一天到學校,把在校園里放了十多天的車子取回來。
當日的天氣很好,冬陽暖照的樣子,讓我恍惚間幾乎忘了疫情的存在。但很快,校園里人煙稀少的樣子提醒了我眼下仍是非常時期。我在學校里轉了一大圈,一路上沒碰到一個熟人,準確地說是壓根沒碰到幾個人。學生的宿舍區(qū)里,高高低低的樹木,以及棲息在樹上的鳥兒依舊,只是不見昔日的行人。一些樓公共露臺的位置上,學生們晾曬的衣物在冬日的微風中搖擺。這提醒著,學校里還住著一些尚未回家的學生。但這風中搖擺的衣物,在遠處看來又頗有些怪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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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我來到辦公室,參加學校的線上考務會。會議上除了介紹詳細的考務安排,校領導還專門強調了本次研究生考試的難度和重要性。按照校領導的說法,這屆研考堪稱“難上加難,史上最難”,原因當然是眼下的疫情形勢。但領導接著強調無論如何考務人員都要克服困難,原因是“學生們是花了少則一年,多則幾年的時間來備考的。那么只要學生們自己沒有放棄,我們就要把考試萬無一失地開展下去?!碑敃r的我覺得這話聽來似乎有些官腔,但事實又的確如此,于是油然而生了一種使命感。
開完會,我鎖上辦公室準備回家。彼時正是日落時分,順著教學樓外立面的落地窗戶,我看見窗外紅彤彤的夕陽,讓空蕩蕩的教學樓和同樣寂靜的樓外世界看起來頗有些壯美。面對此情此景,我突然在心底生發(fā)出一種恐懼感,類似于電影上看到的荒涼寒冷的無人區(qū)的那種恐懼感。可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在空蕩蕩的樓里,竟然有個女生獨自一人坐在三樓的公共區(qū)域自習,面前擺滿了書籍文具。她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的恐懼感,但我卻也為她捏了把汗。這幾年的研考生是真不容易呀!
■?排隊入場的考生 | 圖源:新華網
12月24日早上七點,十多天未見面的同事們便已經相聚在了教學樓的兩個階梯教室里。大家甫一見面便熱烈地問候,問候的內容無一例外是“最近怎樣?陽了沒有?好些了沒有?等等”有些人盡管嘴硬地回答“好了好了”,喉嚨卻不配合地發(fā)出急促且掩蓋不住的咳嗽。于是大家相視苦笑著,彼此叮囑“注意休息。”
一陣喧嘩之后,考務負責老師在講臺上拿起話筒,請大家盡快就坐并安靜下來。那是一位器宇軒昂的同事,講話一向聲如洪鐘。此刻,他卻用身子斜靠著講桌,有氣無力地說:“請大家盡快安靜下來。我實在是沒有力氣。”簡單的一句倒很快平息了喧嘩。這讓我覺得疫情倒是整體提升了人們的共情能力。
接著便是日常的考前培訓,然后是各監(jiān)考攜帶試卷和考具,各自下去布置考場和準備監(jiān)考。我被分在了替補監(jiān)考組,所以我和其他替補的老師一起,留在考務辦公室繼續(xù)等待。其間我看到不斷有監(jiān)考老師返回考務組反應突發(fā)情況和尋求幫助。所謂的突發(fā)情況,無外乎監(jiān)考教師或考生突然的身體不適。于是不斷有替補監(jiān)考補上,也不斷有醫(yī)務組的人員跟進處理考生的身體不適。其間我還了解到本次考試有所謂隔離考場和普通考場的分別。監(jiān)考們私下把兩類考場分別叫做“陽性考場”和“陰性考場”,并且笑言:你看,從陽性考場走出來的監(jiān)考老師,看起來明顯陽氣更盛一些。
我很快也獲得了替補出場的機會。那感覺有點像不久前剛剛結束的世界杯上,替補球員在眾人的注目禮下隆重登場的感覺,緊張而興奮。
考場里也滿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,只不過考生們沒有所謂的替補隊員,因此他們的咳嗽讓人更加揪心一些。有些考生可能是怕影響到別人,因此咳嗽地頗為隱忍,但此種隱忍的咳嗽反而會讓本不想咳嗽的人,嗓子也發(fā)癢起來。作為監(jiān)考,我甚至想對大家說一句“你們都放開了咳!”。這讓我再次覺得如今考研的難度真是越來越大了。且不說今年統(tǒng)計的474萬報名人數(shù),在疫情之前,考生們至少不用過多去考慮身體因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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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號開始考專業(yè)課的時候,持續(xù)晴天了很久的西安,開始飄起了雨夾雪。下午時雪越下越大,考試開始前40分鐘左右,考生們陸續(xù)踏雪而來。我站在考場門口,挨個為考生們安檢、檢查證件。考試規(guī)定監(jiān)考教師要輪換考場,因此我彼時迎接著的,全都是前面幾場沒有見過的考生。其中一個女孩,坐著輪椅,由一位中年女性推著來到了考場。被中年女性從輪椅上扶起,然后再被安置到座位上之后,女孩拒絕了中年女性要往她后背放靠墊的操作。“不要那樣。我沒有那么嬌氣?!甭犉饋?,那是女兒對母親的語氣無疑。而我也借此判斷出,該女孩一定是腰椎受了傷,因為她的坐姿看起來全無舒服可言。
半坐半靠的她一開始考試就出了狀況。因為是專業(yè)課,由主考院校自主命題,因此她拿到的試題,裝在一個密封嚴格的信封里。她要做的首先是用刀片將信封拆開,拆開的同時還要防止信封過度破損,以免影響交卷時的再次密封。說實話,作為監(jiān)考教師,我一向以為那是個技術活。女孩拆封時候的手忙腳亂一望便知,很快,她便用刀片把手指劃了個口子,血流不止。我從醫(yī)護組那要來了創(chuàng)可貼幫她止了血,另一位監(jiān)考老師則幫她把試卷劃開,她的考試才得以如期進行。
考試時間為整整三個鐘頭,這讓我懷疑她是否能堅持完這最后一場。果然,她從一個半小時起,就開始頻繁抬頭看教室里懸掛著的鐘表,臉上的N95口罩,遮不住她瘦銷臉上的憔悴表情。終于,到了離考試結束還有差不多1小時的時候,她舉手示意,并問我可否允許她提前交卷。我知道按規(guī)定考生們最早只能在考試結束前的半個小時提前交卷,但又覺得她這屬于特殊情況,于是跑去找考務組組長溝通。
聽我說了大致情況,組長解釋說早交卷也可以,但即便交了卷,因為涉及到試卷保密,考生也不能離開教學樓,而只能在教學樓的公共區(qū)域,或其他的空教室里由考務人員看護。說完后組長又決定親自陪我到考場看看,我想他或許是為了親眼看看學生的狀況,好酌情處理吧。當組長向女孩做了解釋后,女孩靦腆地笑笑,說了句“那我還是堅持吧。沒關系,我可以的。”我能從她的回答中,感受到她瘦弱身體下的堅強的內心。是這份堅強陪伴她熬過了疫情下的備考。這是考研的終極意義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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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考場里另有一位女孩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那女孩提著一包繪畫彩筆,一堆形狀各異的尺子,和一個裝了鉛筆、橡皮、簽字筆等文具的文具袋。她一進門就問我“能否用自己的橡皮”。我回答說不可以,橡皮統(tǒng)一由監(jiān)考老師提供。那女孩遂辯駁說“你們的橡皮不好用。”并且從文具袋里拿出還未拆去包裝的橡皮問我:“像這種連包裝都沒拆的橡皮也不可以嗎?”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不可以,但由于職責在身,也只好對她無情地說了句“不可以?!?/p>
女孩的反應似乎過于激烈。只見她撅起了嘴,臉上露出一副鄙視我的表情。這表情讓適才我對她的些許愧疚感一掃而空。
但很快,我發(fā)現(xiàn)那女孩的過激反應,其實完全出于她對考試的全情投入。她拿著大大小小的畫筆,在兩張海報大小的答題紙上進行園林設計。從她開始動筆時的狀態(tài),我就能看出這女孩即將設計出兩張不錯的圖紙??荚嚂r間還有一半的時候,她設計的圖紙已經有了印刷品的效果。我和其他監(jiān)考老師不自覺的就踱步到她的身邊,看她畫圖。盡管我們已經很嘆為觀止了,但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,她仍然涂涂畫畫,往已經很像印刷品的圖紙里,不停地增加了很多細節(jié)。
整場考生里,她是最后交卷的那一個。直到考試最后一分鐘,她還用我們提供給她的橡皮,擦掉了一處,并用畫筆在擦掉的地方作了修改。當她把密封好的信封交到我手上的時候,我對她說“怎么樣?我們的橡皮有沒有影響你的發(fā)揮?”她那張不茍言笑的臉,才終于綻出笑容,且不好意思地說了句:“那倒沒有。”
對于她印刷品一般精美的答卷,我當然是門外漢,因此我不敢斷定她一定能被自己報考的專業(yè)錄取。我唯一能確信的是她的那份孜孜以求的精神,將來一定會幫到她很多。這應該也是研考的終極意義之一吧。
很榮幸我能在自己參加研考的10多年后,重溫研考的終極意義。更榮幸我能在2022年的最后一個月,親眼目睹疫情下研考生們的不易。我想說不管結果如何,能一路堅持下來的考生,都值得迎接喝彩。
作者?| 慎奪?| 陜西人